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峪山風雲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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峪山風雲七

“你很怕我。”

不是疑問的語氣,司十一的話裏,都是確定。他的腳下,是一條泥濘小路,前方,是辨不清前路的荊棘。這裏,正是通往姜離撒下定位符之地的必經之路。

層層覆蓋著的樹蔭搖搖晃晃,前方的司十一沒有回頭,仿若隨意地閑聊般,卻令姜離身形一頓,小臉隱在陰影中,不辨喜憂:“瞧您說的,威震天下的大歷陰戮司掌士,誰敢不怕呢”

一邊說著,一邊不自在地扯了片雜草捏在手裏把玩,卻不小心驚動了一只藏在草叢中的琥珀毛紋小松鼠,它停下了愜意地進食,習慣性地提高了警惕:“咱們這小地方的鄉下人,哪兒見過這麽大……誒呦!”

嬌俏的鼻尖就這麽撞上了男人解釋的肩頭,脫口而出的呼痛聲,驚得小松鼠立馬扔掉了捧在懷裏的食糧,姜離捂著酸軟的鼻子,盯著聞風而逃的小東西,差點落下淚來。

此時,他們離那處旭日東升的鋒底山坳處,還有大約一個時辰的距離。

司十一回過頭,望著女子通紅的鼻尖,微不可見的笑意未綻而斂,足以令姜離十分有眼色地停下了嘴裏的東拉西扯。

沈默,漸漸在二人中間彌漫開來。

“你是為了那個收養的少年,才來趟這趟渾水的?”

不知走了多久,荊棘早已被一言不發的司十一劈得幹幹凈凈,遠遠地扔在了身後。

姜離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後,周身無一不在感受著這人不那麽美妙的心情,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,算是回答了他的問話。

司十一腳步一頓,接著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著,率先踏進了山坳口:“聽說,在番陽時,你很擔心我。”

姜離擡起頭,笑著道:“不知道您是這般大的人物,我這就是白操心。”

寂靜的山坳裏,沒有動物行動的足跡,沒有風吹林搖的動靜,只有一片濕寒不見光的密林。

數枚散發著淡淡綠色光華的定位符,在同一棵幼苗旁安靜地貼服著。

“就是這裏了吧。”

沒有陷阱,沒有強敵,更沒有藍衣陣師口中所描述的、不可違逆的幻境。

巫旗“燭九陰”似乎格外善待這兩個闖入者,司十一不過輕輕一拔,這萬年來紮根於此、雖不成長卻也從未夭折的幼苗,便驟然消散在了空氣中。

一面刻畫著人首龍身祖巫形象的赤紅旗子,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展現在他們眼前。

姜離細細辨認過後,長久地呼出一口氣道:“巫旗,燭九陰。”

此刻,距離今夜月圓之時,只剩不到四個時辰了。至於其他兩組的情況……

“那只鳥向來心眼兒奸巧,你倒是不必過多擔心。”淮水河邊,也許連姜離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己對重明方向投去的隱蔽目光,卻還是讓正關註著她的司十一捕捉到了。

再對比著她對得知自己真實身份後回避的第一反應,司十一瞇著眼,目光諷刺,“原來你喜歡這一款……”

姜離正專心破解著燭九陰旗與帝江旗之間的聯系,聞言一楞:哪一款?

“我什麽時候說自己喜歡他了!”姜離哭笑不得地反駁道。

司十一冷哼了聲,抄著手閉口不言。

此刻,距離今夜月圓之時,還剩不到三個時辰。而他們仍舊未曾捕捉到一絲有關於“巫旗天吳”的任何氣息。

以至於當天色陰沈,西峰之上的最後一絲餘暉散去之時,姜離肉眼可見的沮喪了起來。

“也不知道尊他們進展如何了?”

會不會比他們更順利些……

東方的矮峰之上,一具身著藍衣的屍體被攔腰截斷,黢黑的內臟四處散落著,濕噠噠地散發著難抑的腥臭。

也許藍衣陣師臨死前,根本沒來及做出反抗。

“截殺同門!私通外敵!”箴上死死盯著不遠處那抹熟悉的背影,恨聲道:“三水!你要背叛師門嗎!”

失蹤的陣師三水,此刻正隨意地依靠在峰頂的圓石旁,手裏一顛一顛地、把玩著一塊玉佩:“背叛?呵呵~”

那是一塊……雕刻著錦鯉的暖玉玉佩。胖乎乎的魚肚,其上每一片魚鱗都被刻畫的栩栩如生,或許在午日陽光正艷之時,會折射出更美麗的光澤。

若只看正面的話。

“你也配?”

三水一把握住了玉佩,在那被用力掰開的痕跡上,魚頭與魚尾的斷口處,已被人無數次地、撫摸到平滑。

它也曾是一塊寓意美好的雙魚錦鯉玉佩。

“雙魚長相守,白頭兩不疑。箴上,這玩意很眼熟吧?”三水冷諷道。

箴上雙唇微張,似乎想說什麽,卻又在片刻後,無力地閉口不言:他何止眼熟?這是他送出去的定情物,是三水用來引開他、導致藍衣陣師死亡的引子。

就是因為它……

“你因此物對我多番照顧,卻又不敢相認。嘖!”三水扶額輕笑道,“真是令人作嘔啊~”

箴上:“你!”

“箴上。”仰頭望了眼徹底暗下來了天色,三水急退數米躲開了箴上的長棍,“你該贖罪了。”

話音剛落,霎時間地動山搖!

無數的林木被攔腰折斷,驚懼的走獸四處奔襲,一道道恐怖的地裂在瞬間展開,吞噬掉一切來不及逃走的生靈。

包括這些被護山大陣擋住了生路的修者們。

有無知的鳥雀自頂空飛過,好奇地張望著頃刻間天翻地覆的峪山山脈。

“救……”

“救命!”

突兀出現的裂縫其實並不寬,細長的身子卻足以容下成年男子的身體墜入其中。四周黑色的霧氣吞吞吐吐的,仔細看去,竟像是有無數猙獰的活物呼之欲出,垂涎的視線即便有濃霧遮掩,也壓根無法忽視掉那股欲將眾人吞之入腹的欲念。

一條條鮮活的生命,就這樣掉入其中、生死不知。

如此恐怖,又如此不祥。

而這一切,都是眼前這個曾令他無比在意、又心懷愧疚的孽障引來的!

“你到底是誰!”箴上站在仙鶴背上,一瞬間狂暴起來的烈風將他的衣袖打的獵獵作響,“你不是三水!”

三水似乎被逗笑了:“我不是三水,又是誰呢?”這個化名,不就是從他名字裏拆分出來的嗎?

下方混亂又嘈雜,無數的呼喊求救聲中,似乎還夾雜著少許維護秩序的聲音。除開最早一批恰好站在地裂上的修者被吞進黑暗地底,其餘修士在之後互幫互助,又有重名等人與天道院弟子在旁有條不紊地救助,眼看便要躲過這一波禍事,幸免於難。

不利的情勢在一點點被扭轉。

箴上略微松了口氣,一時間百感交集。喜得是他天道院弟子不愧師門培養,臨危不懼,自有章法;悲的是……他自以為的上天恩賜,原來是大夢一場。

“他人呢。”似乎是預感到了什麽,箴上閉了閉眼,再次望向對面的眼神狠厲又決絕,“殺人償命,你躲不掉的。”

而三水……卻像是沒有感覺到殺意一般,也並不在意天道院弟子的所有行動,就那麽隨意地站著,甚至在箴上目眥欲裂的怒喝聲中,笑得彎下了腰:“殺人償命?說得好,說得好啊!”

姜離被修為高深的司十一一把摟在懷裏,遠遠看著那個笑得不能自已的圓臉陣師,心口生涼。

“盧清泉。”她聽見他高聲喊叫著箴上道尊的俗家名諱,拔高的嗓音裏有著獨屬於少年人的尖利與細膩。

“你負她母親在先,你宗門殺其親眷同門在後,令她母女二人無家可歸,身弱而亡!”

這聲“母女”,似乎一下子撕裂了箴上道尊堅硬數百年的心房,令他嘴角、額際不停地抽搐著,話不成句:“她……她們!”

“都死了。”三水冷淡道。

顯然,箴上已不能再存有一絲僥幸。

“在她死前,要了我一個承諾。”三水慢慢地擡起手,剛剛才被暫且壓制住著的翻滾黑氣再次洶湧不止,他輕笑著,說出的話卻令姜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,“她要你天道院宗門盡滅,要你箴上痛不欲生。”

就像她和她娘親一樣。

“便先拿你一部分弟子性命,以慰她在天之靈。”

漫天的黑霧遮天蔽日,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三水帶著笑意沈入地縫,驚恐聲、求救聲,甚至是對天道院不滿地叱罵此起彼伏:憑什麽天道院作孽,卻叫他們無辜修者陪葬!

可惜,後悔已為時已晚。

一道極為細微的輕響自黑霧中傳來,姜離只來得及聽見一聲陌生的痛呼聲,等她回過神來,已被司十一摟著飛離了原地,不停地閃避著……

“這……這是!”

那聲痛呼仿佛是打開了什麽一般,向地縫中發出了訊號,無數的血色光線自黑霧中猛然射出,破空聲一道接著一道,伴隨著極痛的喊叫在眾人身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。

而這一切,竟沒有出現一絲的靈力震蕩:無聲又無息,陌生……又不祥。

突然,一道半透明的光線向他們這邊急速射來,姜離趴在司十一懷中,只聽見頭頂傳來一聲熟悉的冷笑,等她回過神來,已被放在了重明剛剛構建好的結界中,而一直保護著她的那個人……

“重明,看好她!”

“司十一!”

姜離伸出手,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司十一被拽進……不,是一臉狠厲地沖進了黑霧之中。

是的,當那細芒朝他們偷襲而來之時,司十一便將其抓在了手中,滑不溜秋地手感讓他好生嫌棄。

若不是顧及姜離的安全……司十一面色極冷,將這細芒在手中狠狠繞了幾圈,使力一拽!眾人只來得及聽到一聲淒厲的嘶吼,沈沈黑霧中司十一已向著細芒的來處直墜而去。

他到要看看,是什麽東西敢裝神弄鬼!

亂糟糟的周遭,危機已現的峪山。姜離趴在結界邊,一邊擔心著保護她的司十一,一邊操心著還在洄夢鑒的阿潯。

“怎麽還不出來?”

危機來得突然,本是百無聊賴地等著阿潯出來的方庭洲,只聽一聲厲喝,潑天的黑霧已如浪潮般湧來。

“救……”

許多人還來不及有所反應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站在邊角的幾個修者躲避不及被黑霧吞噬,要不就是被莫名的細芒劃過喉嚨,生生奪走了性命。

若不是長老們反應快……

如今正躲在演武臺剛剛架起的結界中、一臉慘白的方庭洲,抹了把滿頭的冷汗,心中一陣陣的發冷:這都是些什麽東西!

打前陣的黑霧漸漸成型,越發清晰的巨影向著演武臺中心處慢慢靠近,有的身型弱小,像人;有的身影巨大,像躲在山野的妖獸……

而它們的身後,還帶著源源不斷的黑色霧氣,一層又一層的,將躲在結界中的幸存者們牢牢圍住、全然不見一絲空隙。

“怎麽還不出來!”

望著身旁全力維持結界,已然快力竭的眾位未來同門,還有那身後這依舊彩光四溢的寶物,方庭洲心慌的原地打轉:阿潯哥啊~再不出來可就真出不來了!

“顧青識,你怎麽在這!”

阿潯看著一臉慌張卻又強裝鎮定、毫無愧意的他應該稱之為“母親”的華服女子,再望了眼神色尷尬、滿臉通紅的所謂的“二叔”。

最終,他的目光落在了一直無法離開的頎長身影上。

他是顧青識。

阿潯笑了笑,這上百年的時光,他陪著他出生,陪著他長大,看著他爹娘不疼,看著他結交摯友。

接著是出生入死,震懾五域。

他陪著他走遍了他的人生,此刻,他也得陪著他。

“叔嫂茍合,不知廉恥。”他聽見顧青識十分冷靜地下了定言。

這人的確沒有怎麽傷心,不論是親父遇害的那日,還是此刻直面不能見光的家醜,或許有些意外,又或許早已是意料之中。

阿潯摸了摸自己的心口,沈穩有力的心跳聲不見一絲波動:他是顧青識,他,也是顧青識。

家主處置家務事,就該幹脆利落。

可誰又知道,他顧青識的親娘,不光會作踐他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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